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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向这不值一提的人生挥出重拳

风满蜃气楼 深焦DeepFocus 2019-04-18

碰撞、连结

      在这片繁华的荒野中      

文:风满蜃气楼

编:兰礼



2017年10月,由寺山修司唯一长篇小说改编而成的同名电影《啊,荒野》(あゝ、荒野)前后篇分别于7日、21日在日本上映。影片从宣称期起便获得广泛关注,正式公开后更是一举夺得日本国内多项电影奖,其中包括第91届电影旬报奖颁布的“年度十佳”之一、最佳男主角(菅田将晖)、最佳男配角(梁益俊)等。


寺山俢司,是活跃在日本上世纪60年代的文化界名士,生于1935年12月10日,青森县出身。他不仅在诗歌、短歌、评论、随笔等文学方面颇有建树,还主持创办了当时风靡日本的先锋地下剧团之一:“天井栈敷”,掀起一阵遍及全国的小剧场热潮。除此之外,他还写剧本、拍电影,这些影视作品多具有实验性质,融入了寺山俢司本人的奇思妙想。


《啊,荒野》是寺山俢司在世期间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围绕从小结巴的软弱青年建二、年纪轻轻便进入少管所的新次以及他们身边的人与事展开,讲述他们在新宿的拳击馆邂逅、并怀抱不同目标与信念挥洒汗水的故事。





一、近未来的迷惘


 

寺山俢司的小说背景是写作当时的1966年前后,距1964年东京奥运会结束约两年,彼时的日本正值高速经济发展时期,繁荣和光明之下隐藏着无数暗影;而电影将时间后移至近未来的2021-2022年,即2020年东京奥运会之后,即便相隔五十余年,日本依然面临许多灾难和困境。

 

2011年的“3.11大地震”之后,幸存者中生活无以为继的人不计其数,地震引发的核泄漏也给无数人埋下疾病的隐患,这些问题在十年后仍然存在;而就职于相关单位的职员不得不因非个人原因引起的巨大灾难承担来自社会各界的骂声。与此同时,东京各区接连不断地发生炸弹恐怖袭击,死伤者迭出,人心惶惶。而出于对军事和人口老龄化问题的考虑,日本执政党试图针对全国学校奖学金获得者实施包括义务兵役制和义务看护制在内的“社会奉献法案(社会奉仕ポログラム法)”,遭到在野党的反对和以东京为首的学生代表们的强烈抗议,学生组织的演讲、游行等示威抗议活动在市内持续展开。



另一方面,人口老龄化使得经营者们纷纷寻找新商机,许多风俗店摇身一变成了养老院,结婚会场则改修成新型殡仪馆。老人们成为诈骗集团的主要目标,看护机构从业者的负担加重,护士与老人间的矛盾也开始明显化。

 

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不少人失去生存意志,陷入迷茫,乃至走上绝路。社会上不断涌现出自杀行为,从政府官员、政治家、公司社长、大学教授、艺术家、评论家、艺人,到普通职员、司机、教师、学生、主妇,乃至无业游民,自杀方式多种多样。针对这种情况,几名“西北大学”的在校生组成了“防止自杀行为研究小组”,试图在研究的基础上阻止人们寻死的冲动。

在这样的背景下,从少管所解放的新次和在理发店工作的建二因拳击而相遇,缔结了复杂而深厚的友谊。

 

 



二、拳头下的爱与恨


 新次幼时曾目睹父亲的自杀和母亲的悲愤,后又不明就里地被母亲抛弃,寄养在一个教堂里。作为新来的小孩,他常被其他孩子欺负,没有立足之地,直到刘辉承诺保护他,新次才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成年后的他们以诈骗为生,刘辉因一次意外遇袭而被曾经的同伴祐二打成残废,从此只能在轮椅上生活。新次发誓要杀了祐二为刘辉报仇,但当他从少管所走出来,走到祐二面前对他张牙舞爪时,才知道对方已成为职业拳击手,不能与人私下斗殴。在“独眼”堀口连哄带骗的劝说下,新次加入“海洋拳击俱乐部”,带着强烈的恨意等待在赛场上与祐二相逢。

 

建二是日韩混血,从小有口吃的毛病,母亲是韩国人,曾在日本新宿歌舞伎町当陪酒女,后回到韩国。他十岁时母亲去世,日本人父亲强行将他带来日本生活。因为性格懦弱且口不能言,建二时常遭受父亲的辱骂乃至拳打脚踢,长大后在理发店工作,辛苦赚来的钱却总被颓丧的父亲抢去买酒。直到某一天,他在新宿街头偶遇寻仇失败反被对方打伤的新次,并因缘际会结识了海洋拳击俱乐部的“独眼”堀口,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的他在独眼的拉拢下动了心,收拾好行李来到了俱乐部门外。


 

《啊,荒野》以充满暴力色彩的拳击运动为载体,用肉体的冲撞与对手间的相互搏击表达年轻人无法倾泻的强烈情绪,电影也延续了这一精神命脉,在对原作进行改编填充的基础上,用宿命般的线头牵引着两位主角走向命定的结尾。

 

对新次而言,拳击的意义很纯粹,它是单纯的搏击,是仇恨的载体,也是摆脱命运的工具。只有通过拳击训练锻造出强健的体魄,心怀恨意地挥拳出击,才能不断获胜,立于不败之地。只有如此,才能为从小照顾自己的兄长刘辉报仇,而不是任人宰割,走上父亲的老路。


但这份恨意终究无法支撑他走到尽头。裕二的诚心道歉和力图补偿、刘辉的愿意接受和选择原谅,一前一后撼动着长久以来支撑他生活的愤怒。当事人选择不追究,他打死裕二又有什么意义?只能让下半身瘫痪的刘辉失去经济支持,陷入更窘迫的境地。

 


而对建二而言,拳击是交流的契机和工具。从小无法顺利言语的他从没感受过情感的温度,从未结交过朋友、恋人,也未曾拥有家人的爱和关心,直到偶遇新次,二人一同加入拳击俱乐部,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他朝气蓬勃地跑在他身边,朝他笑,喊他“大哥”,与他谈天说地、分享回忆,建二这才有了朋友、亲人,因此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心情——但此时,拳击只是他和新次之间的连结,而并未成为他想为之拼搏的事业。


也许是欣赏而想要亲近,也许是喜欢而试图模仿,他在日记本上一次次描摹新次的轮廓、表情、乃至赤裸的身体,新次挂在嘴边的那句“去恨!”也被他涂满纸张,但他终究无法成为新次。直到少东家石井迷上他孔武有力的拳头,向他抛出招募的橄榄枝,并提到消失在大众视野里的前拳击冠军山寺先生,才让建二真正开始思考起拳击对他的意义。




也许是山寺的话让他意识到竞技的残酷,世人的薄情,意识到自己渴望被注视,渴望一直活在众人热烈的喝彩声中,而不是昙花一现,消失于人海。但想要成为冠军,就必须打倒一切对手,包括新次。在赛场上,同样以冠军为目标的新次总有一天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该怎么办呢?


当心中感到强烈的挣扎时,建二曾求助新次,孩子般反复说着:“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但新次的回答是:我是我,大哥是大哥,我们原本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建二闻言十分痛苦,却因无法倾诉,只能不停击打自己的脸和头部来发泄情绪。

也许是新次的话让建二产生了对抗之心,他不愿相信那句“我们不一样”,于是要用行动证明自己可以变得和新次一样,在精神上与他并列,在两人之间缔结更深层的连结。所以他决定离开“海洋”,进入“山寺”。

 


建二的口吃完美地象征了他心中难以描述的感情,想说而说不出口,一是身体机能上的障碍,一是情感交流上的难言之隐。因为说不出口,他只能将心情喷发在浓墨勾勒的素描画里,宣泄在写满“去恨吧”的日记本里,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新次擦过血迹的胶布,放进口袋深处;直到他终于磨砺出锋芒,有资格站在新次对面,才终于将它取出,摩挲凝视,怀着说不清是渴望还是悲欣交集的情绪,迎接与新次的正式对垒。

 



三、“荒野”的意义

 

标题中的“荒野”不仅指向主人公们生活的国家、城市、区域,也指向国民、集体与个人内心的荒凉风景。


从时间上看,故事发生在2021~2022年,距离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不过一两年,东京街头却被随时袭来的炸弹恐慌所笼罩,人心如在荒野行,看不到希望,走不出迷茫。


从地点上看,新宿是日本最繁华热闹的地区之一。不同于浅草的悠久传统、银座的消费昂贵,新宿宽容而平易近人,长久以来都是年轻人、文化学者、前卫人士的聚居地。这里见证过日本先锋艺术的诞生和热潮,也是市民运动勃发的法外之地;而如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许多人却在苦难、煎熬与彷徨中惶惶不可终日。


地震、海啸、核泄漏、战争、人口老龄化、残疾、流离失所、亲人死去、工作压力…….人们有太多途径品尝到孤立与绝望,当威胁无处不在,心中不再有念想,死亡便成了寻求解脱的方向。而国家的不作为和不顾民意的立法也激化了政府与学生群体间的矛盾。


 

影片中除了两位主角的身世与遭遇,围绕在他们周围的角色也迷失在各自的“荒野”之中。


芳子是3.11大地震的受害者,灾后却抛弃母亲独自来到东京,靠打工、卖淫和偷盗为生;“独眼”堀口曾是名优秀的拳手,却因一次比赛事故导致左眼完全失明,从此无缘拳击;经营养老院和拳击馆的宫木是个阳痿的窥淫癖;在“海洋拳击俱乐部”成员据点的居酒屋打工的阿节(セツ)是在震灾后被女儿遗弃在家乡的瘸子。惠子中学时期的朋友曾在自杀前发信息给她,而她当时并没当真,事后感到强烈的罪恶感,丧失了“活着”的目标与意义,后被同研究小组的组长心理操控后多次诱奸,怀上孩子却在差不多足月时流产。建二的父亲在他离家后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丧失生活能力的他自暴自弃,在公园预演泼汽油自焚,后被研究小组的人收留。


此外,“防止自杀行为研究小组”的组长建立该团体的初衷是被弟弟自杀身亡之事影响,却在访问和研究过程中对自杀者心理产生了审美认识,他否定一切无意义的自杀,认为真正的自杀应该发人深省,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实践了自己口中“美丽的死亡”。

 

 


四、影片中的“寺山”元素

 

影片改编自寺山俢司的同名小说,当然也散落着各种寺山元素。

 

赌马是寺山最为热爱的活动之一,押注时不顾左右成绩的血统而执意押劣种马,也是他的个人爱好。他曾在随笔中写过两头出身不同的马之间的“幸运”与“不幸”之争,说马迷们认为出身较低的那匹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这是它对自己不幸身世的复仇,因为除了取胜之外,它没有其他获得爱的办法。”

具有赛马狂、独眼特征的真实人物也曾出现在寺山一篇名为《一只眼的J》的随笔中。文中的独眼因为自己眼睛的关系,只要有独眼马的马票就必定会买。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睁着的那只眼只看得见现实,可是瞎掉的那只眼连虚幻也看得见。”

 


在电影前篇最后部分,现场直播的“自杀防止节”开始时出现的舞者,他们的化妆、动作和舞台布景都让人联想起寺山俢司曾创办的剧团“天井栈敷”,而自杀研究小组和自杀研究更是寺山曾关心的主题。


寺山曾撰长文《自杀学入门》专门探讨自杀的方方面面——自杀机器的制作、遗书的写法、合格的自杀动机、自杀场所的选择、自杀许可证的有无、共同赴死的建议,并列出过去有名的自杀绅士。乍看似乎是赞同自杀,实则是写给年轻人的逆向劝诫。


他认为真正的自杀必须不是走投无路,不能因为缺少某种东西而实施,而是一种带有偶然性质的、为了获得快乐的、近乎戏剧的行为。从他的观点出发,很多自杀者的行为都是“他杀”的结果。

 


影片将原作中以研发“自杀机器”为目的进行实验的“自杀研究小组”改编为试图抑制社会中自杀率增高而进行社会活动的“防止自杀研究小组”,但对自杀的思考多多少少还是带有作者的意识。不同于寺山的迂回婉转,电影以川崎和建夫的对峙提出疑问,并激发观者思考:自杀有意义吗?生命的价值同等吗?为国捐躯和蝼蚁般的死是一回事吗?


答案并不唯一,但我们或许更应该认同建夫老头的话:即便世道艰难,我们仍要继续活下去。


影片中的各色人等即便遭遇无数挫折与困境都在坚持与命运搏击,在孤独和绝望中寻找爱和希望的影子。而一心追赶新次的建二也终于发现,自己无法心怀仇恨、只能怀着对爱的渴望不断挥拳。那句“我就在这里,好好地站在这里,所以,来爱我吧”究竟是对周遭观众、对离世父母、还是对眼前新次的期盼呢?也许是其一,也许都是。影片的最后,有人长眠,有人新生,而更多的人,则是继续在这美丽又丑陋的世界里挣扎求生。

 

活下去,在人生的荒野里播下希望的种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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